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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执首辅两世执念

柚一只梨作者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苏栖瑶本是侯府的庶女,为了生存从不敢大胆的做自己,平庸了十六年,在十七岁那年,爱上了一个男人,也是她牵挂了一生的男人。重生之后,苏栖瑶再次见到心上人,却发现他已不是从前的他,不是她熟悉的样子,地位悬殊到她仰望不及。

主角:苏栖瑶,墨离尘   更新:2022-09-14 12:08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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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苏栖瑶,墨离尘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偏执首辅两世执念》,由网络作家“柚一只梨作者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苏栖瑶本是侯府的庶女,为了生存从不敢大胆的做自己,平庸了十六年,在十七岁那年,爱上了一个男人,也是她牵挂了一生的男人。重生之后,苏栖瑶再次见到心上人,却发现他已不是从前的他,不是她熟悉的样子,地位悬殊到她仰望不及。

《偏执首辅两世执念》精彩片段

成宣十七年,夏。

炭烹六月,烈日似炉,山间飞鸟藏在葱郁的林木枝头,晌午日头,幽静小路上影影绰绰可见一黑色马车由远及近。

昨儿个白日才下过一场大雨,今日滚烫的日光又笼罩了整个京畿,阳光暴晒蒸干了泥土中的雨水,脚下的路硬而实,回京之路畅通无阻。

马车在山间小路穿梭,车舆遮得住光,可季夏时节那粘腻的潮意却直往人心里钻。

四平八稳的马车里,苏栖瑶身靠着车璧,四肢酸软无力。她闭目养神,耳边是婢女絮絮叨叨的抱怨声。

“这什么鬼天气,闷死了……”莲月手中摇着团扇,热得直翻白眼。她不满地一边小声嘟囔,一边将手中的扇子拍得哗哗作响。

这婢女是侯府派来接她回府的,心里定是不满极了,人人都知晓来接她回府是个苦差事。

苏家的二姑娘苏栖瑶自从十岁那年起就被送出了府,侯爷和夫人将她安置在距郦京三百里的慈明寺,距今已逾七年。

明面上,是让自幼体弱多病的二姑娘受佛光普照,蒙佛祖庇佑将养身子,为侯府的老夫人祈福,可实则……

实则是为,二姑娘八字不详。

苏栖瑶养在庙中的这段时日,苏家虽是照常将好穿好用不间断地往寺里送,但却无一人在这七年间来探望过她。

一个令侯府众人避之不及的庶女,能为她维持表面的风光已是最大的仁慈。

此次来接苏栖瑶回京,夫人体恤苏栖瑶的行囊细软多,派了三辆马车。两名年轻力壮的小厮一人驾了一辆,再加一个车夫拉着莲月,四人三马,便是全部了。

“姑娘……”苏栖瑶的贴身丫鬟玖儿忐忑地弱弱开口唤道,“可要用些水吗?”

苏栖瑶摇头。

少女微垂着眼,乌黑剔透的美人眸半敛,浓密纤长的眼睫不时颤动,那含娇倚榻的神情颇有些柔弱美人的楚楚模样。

身段窈窕,纤腰不盈一握,白皙如瓷的肌肤在淡绿色平罗衣裙映衬下显得愈加雪白,露在外的颈间不见一滴汗珠,浑身散发着浅淡的梨花香气。

莲月低头闻了闻自己的,衣服上满是一股被汗水浸透后,又捂了一天一夜的恶心味儿,她嫌恶地皱了皱眉。

舟车劳顿,几日未曾睡过一个好觉,苏栖瑶疲倦地倚着,半挑轿帘望向外面,刺目的白光晃得眼睛生疼。

她下意识闭了闭眼,落下帘子。一手托着腮,撑在榻上的小桌上,一手隔着衣服,慢慢摩挲着垂在胸口的白玉吊坠。

越是靠近郦京都城,越心烦意乱,回京也不知会是怎样的境况。

手下捻玉的动作不自觉地变快,她不愿再想,干脆阖上了眼。没一会工夫,身子越来越沉,在莲月低声的抱怨中,渐渐入眠。

陷入梦境的那一瞬间,灵魂被拖进无尽的漩涡中,熟悉的坠落与窒息感再度席卷而来,记忆被拉拽回那个梨花漫开的春天。

她隐隐察觉,自己又要做那个梦了——

梦里的她身着火红嫁衣,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。

明明是大喜之日,她却满脸遍布泪痕。她嘴里塞着布条,手腕上捆着绳索,因为挣扎许久还在纤弱的皓腕上留下了一圈儿红痕。

她很累了,绝望地靠着车璧,恍惚间,有马蹄声渐渐清晰。

马车很快被人拦下。

“阿汝?”

“阿汝!”

苏栖瑶意识模糊,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。

是幻象吗?

是……是他来了吗……

嗖——!

利箭擦着空气,直直探入轿中,没入血肉。红盖头掉了下来,苏栖瑶低下头,她的胸前,火红的嫁衣上,插着一支箭。

那里有点疼,身上还有点冷。

外面乱成一团,哭喊声吵嚷一片,空气里的血腥味儿愈发浓烈。

还未回过神,又有两支箭刺破轿帘,穿透了她的身体。她听到远处有人叫她,这次她听清楚了,有人在叫她。

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,身子向前靠,从轿子里栽了出去,意料之外地没有很狼狈,因为她倒进了一双颤抖的臂弯里。

男人拿下塞在她嘴里的布条,不知所措地绕过伤处抱着她。他从来都是温润和煦的模样,举手投足都彬彬有礼且镇定从容,何时有过这般无措和慌张。

“我们怎会这般苦呢。”

她靠在他怀里,紧抓着他的袖口,轻声喃喃。

人将死时原来是这般感受,很痛,能感受到血从胸口的窟窿里往外涌,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降下去,灵魂似在躯壳里飘荡,不过片刻便会归入太虚。

一滴又一滴的热泪砸在苏栖瑶的脸上,顺着她的心缝流进心底,她听着头顶传来低声的呜咽,心里说不出的难受。

四周好像埋伏了许多人,都举着弓箭对着他们。

直至此刻她也不知,苏家欲将她嫁往何处?想要取她性命的又是何人?

究竟缘于何故,这般不得善终。

男人哽咽着将她身上的箭拔了下来,然后把她护在怀里,克制的吻印上她的额头。

他抱得极紧,比苏府的丫鬟们逼迫她换上嫁衣时用的力气还大,可再大的力气也挡不住涓涓血流奔涌而出。

他的一身白衣被她的血染成鲜红,看上去竟好似也同她一样穿了喜服。

霎那间,有人一声令下,万箭齐发。

他不动如山,似对周围一无所察。

苏栖瑶再也说不出话,只能拼劲最后一丝力气,睁开眼睛最后深深望了他一眼。

男人紧紧抱着她,弯了下唇,清隽白皙的脸上染了鲜血,看她时眼里的笑意一如往昔。

“陪你。”

“阿汝,莫要弃我而去。”

“姑娘?姑娘!”

苏栖瑶猛地睁开眼,浑身不受控地剧烈颤抖了一下。

“姑娘你怎么了!”

苏栖瑶大口地呼吸,像是即将溺亡在水里的人,手用力攥着掌中的白玉,玉石硌得人生疼。

心口像是揣着急促敲击的战鼓,耳边玖儿焦急的呼喊声忽大忽小,片刻后,玖儿的叫声渐渐压过了如擂鼓的心跳声。

她身子不好,即便是酷日暑夏也不爱出汗,可此刻她浑身上下布满冷汗,整个人像是刚从冰冷的湖水里捞起来一样。

玖儿碰了碰苏栖瑶的手,冰凉一片,忙不迭地给她擦汗加衣,喂食喂水。

苏栖瑶双目弥散空洞,茫然地任由人摆布。

她的心底豁开了个大口子,就像梦中被箭穿心时一样。

明明是六月酷暑,也好似有冰霜飞雪卷着狂风往里灌。

冷得她牙齿打颤,血肉绞拧般得疼,疼得手指发麻,指尖毫无知觉。

她重生了,在半月前一次高烧后。

前世没有那场病,前世她会在那几日与他相识。

可今生,她至今都没等到他来。

临近傍晚,马车终于赶到了京畿的小镇。

“姑娘,再有一日便可抵京,今夜咱们便宿在这里,休整一夜明日再上路。”玖儿扶着苏栖瑶靠着自己,替她拢了拢鬓边潮湿的碎发,以防她着凉,又抄起一旁的大红披风披上。

苏栖瑶神情恹恹的,不想开口。

莲月先下了车,指使着小厮将随行的另外两辆装细软和书册的马车牵到后院,还未来得及返回马车搀苏栖瑶出来,店小二迎了出来。

小二面露难色,搓了搓鼻头道:“贵人是要住店?”

“废话。”莲月没好气道,“来客不住店还能做什么?”

小二苦着脸解释:“哎哟您可别呛我,今儿实属不巧,咱家店方才让人包了。是为气度不凡的大人,那位大人不喜旁人打扰,这不,就跟贵人前后脚来的,早了一步。要不您移步?往西五里还有一家……”

“一里我们也不走了!天子脚下,何人如此豪横?!”莲月仰头看了看客栈,心头更是不满,“你这半数以上还是空房吧?只需匀出两间给我们便可。”

外头吵吵嚷嚷,苏栖瑶实在头疼得很,她不愿与人冲突,多生是非。

苏栖瑶忍着头晕和难受,正打算撩开轿帘告诉莲月算了,冷不防地听到一道男声。

“何事吵闹。”

隔着轿子,声音听不真切,隐约有几个人走了出来。

苏栖瑶手指挑着一角轿帘,露了个缝隙,好让外头的声音更清晰些。

小二立刻扬了声调,“对不住对不住,扰了大人们清净。”

“这是……要住店?”还是那个男人。

小二支支吾吾,含糊“唔”了声。

男人似乎也有些不满,“不是说了,我家大人……”

“平瑢。”

又有一道男声传了出来,伴着沉稳的脚步声,有人从客栈里走了出来。

苏栖瑶身子顿在原地,触在轿帘边缘的指节也僵住了,她朝着轿帘的方向微微侧头,视线凝在那道缝隙上。

客栈门口,被唤作“平瑢”的男人谈话被打断,转身对着来人恭敬行礼,“大人。”

“……”

长久的沉默,轿内轿外,所有人都在等着来人说话。

平瑢顺着大人的目光看去,发觉他一直在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,以为他不悦,“大人,我这就赶他们走……”

男人微抬起手,制止了平瑢的话。

他又看了会,收回视线,目光扫过不知何时战战兢兢地跪下的莲月,又将视线投向远方,过了好久,低沉又清润的声音才响起:

“住下吧。”

苏栖瑶听到这轻飘飘的三个字,浑身的血都沸了起来。

男人说完便领着几名随从往外走,他们每人都随身携带佩剑,身上释放出萧肃的杀气压得莲月脊背弯得更低。

苏栖瑶一把扯开轿帘,跌跌撞撞从马车上跳下去。

“姑娘!慢点!”玖儿惊慌失措地起身。

苏栖瑶置若罔闻,朝着那行人离开的方向追了两步。她身子还未修养好,起身又太猛,很快眼前一黑,还未站稳便要软绵绵地倒下去,玖儿眼疾手快地从后方搀扶住她。

眼前的黑雾隔了片刻才慢慢散去,再看清前路时,莲月已经赶到了近前。

苏栖瑶不知道已经走远的人有没有回头看她过一眼。

她呆呆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。

忍了忍,最后还是不争气地哽咽了一声。

 


天色渐晚,苏栖瑶躺在天字间二号客房里,又发起了高热。

自重生后,她的身子便大不如前,这半月间,断断续续的高热折磨得她人瘦了一大圈,好精神不常有,大多数时候都被关于前世的那些梦境纠缠。

“不要死……”

“阿……寄……”

“姑娘?记什么?”玖儿在一旁急得直掉泪,捏着手帕为苏栖瑶擦颈间的冷汗。她离得近,很真切地感受到了苏栖瑶的体温烫得吓人。

方才苏栖瑶从车上跳下去,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昏了过去。好在莲月力气很大,一个使力便把身材娇小的苏栖瑶背了起来。店小二得了那位大人的允许,连忙将她们迎了进去,随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。

莲月端来了一盆凉水,拿出一条帕子,沾湿了凉水后覆在苏栖瑶的额上。

“如此可不是个法子,我去寻个大夫来,你看好二姑娘。”

玖儿忙不迭点头,真诚道苏:“麻烦你了,莲月姐姐。”

莲月嘟囔了一句“麻烦”,手在裙摆上随意抹了抹水,揣着银两出了门。

她的脚步极快,下楼时与两名男子擦肩而过。刚下了楼,正巧遇上店小二。

“最近的医馆在何处?我家姑娘发了高热,需要找大夫来瞧瞧!”

小二自是见过那位柔弱的美人晕倒的情形,他忙说道:“这条街往东走到头有一家,但这天色已晚,不知还出不出诊,北边倒是有一家大医馆,来回要半个时辰。”

莲月匆忙道苏,叫上候在一楼的小厮一起,准备出门寻医。

“姑娘留步。”

莲月转回头望向说话人,此人正是她下楼时那两名与她擦肩而过的其中一名男子,方才太急未能细瞧,此时再一看,是跟在那位大人身边,叫平瑢的。

平瑢穿着一身鸦青色锦衣长袍,袍上金线绣着麒麟纹饰,威风凛凛,英姿勃勃,这身衣服代表了主人的身份——玄麟卫。

玄麟卫,掌刑狱审问、巡查缉捕之职,上至六部官员,下至平民百姓,尽数管得。玄麟卫又分明卫与暗卫,明卫由当朝首辅沈大人掌管,主查贪官污吏或是诏狱,暗卫由指挥使苏思究掌管。明卫的玄麟服所绣花纹便是麒麟,暗卫的是六首蛟。

莲月早就听说过玄麟卫,诸多传闻实在叫人生不出什么好感,唯有恐惧。她垂下眼睛,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

“这是位大夫,他是我家大人叫来的,”平瑢指着身旁的中年男子,“大人此刻出门办事去了,你家姑娘情况紧急,我可以把大夫借你一用。”

莲月:“……”

及时雨都来得没有这么快。

……

客房里,大夫诊完脉,开了副药便离开了。

方才的大夫似乎很有两下,只略施了几针,没一会她便开始发汗。玖儿不错眼珠地盯着,见到汗珠便帮她擦拭,免得她再着了凉。

更深露重,困意渐浓,夜静了。

苏栖瑶被扶着喂了药,烧退了,此时睡得正熟。

三更梆响,门外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。

玖儿一个激灵清醒了起来,小跑到门边,耳朵贴在门上听动静。

莲月趴在桌上,半睁了眼睛瞧见玖儿的样子,嗤笑了声,“蠢不蠢。”说完又把眼睛闭了回去。

门上有一串黑影略过,玖儿后退了两步,离门远了些。她大概猜到了这一行人就是白日离去的那位大人和他的侍从,转过头,正打算和莲月说话,却见苏栖瑶不知何时靠在了床头,正疲惫地看向门口。

“姑娘!你醒了!”

门外有一道身影突然停了。

玖儿飞扑到床边,就连莲月也起身走了过去。

苏栖瑶呆呆地看着门上拓下的黑影,脸色苍白。

“姑娘你怎么样?还有哪里难受啊?”

苏栖瑶还定定看着,手抓着被子,慢慢收紧。

“大人?”

有什么模糊的声音传到了苏栖瑶的耳朵里。

她没听到什么人回话,只是那道影子动了,离开了。

苏栖瑶终于又闭上了眼睛,眼里酸酸涨涨的,却没有眼泪流出来。

她本不是爱哭之人,这一世成长到十七岁,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。今日哭过了,便不会再落泪。

玖儿见她脸色实在难看,又探了探她的温度,“哪里难受吗?似乎不热了……”

苏栖瑶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,轻声道:“寝衣湿了,难受得紧。”

“那我给姑娘换一身。”

玖儿为苏栖瑶更衣,莲月抱着肩膀靠在一边看着。

莲月看着少女雪白的肌肤和窈窕的身段,出神地想着,这苏二姑娘当真是个美人,虽从小长在寺庙里,疏于打扮,但却养了身清润随和的温和气质。

那一身不知何来的梨花香气淡雅脱俗,沁人心脾,总若有似无地勾着人的鼻子,便是她一个女子都会对这样的美人不禁生出颇多好感。

怪道临出门前,大姑娘嘱咐她盯牢苏栖瑶的一举一动,有这样一个美人回京,京中的年轻公子们心又要活了。不仅公子们心活,姑娘们怕是也……

“莲月。”

莲月被人唤了名字,猛地回神。苏栖瑶换好了衣服,已然走到她近前。梨花香味又钻进了鼻子,她微微晃神。

苏栖瑶将一个制作精美的翡翠簪花放进了莲月的手里,温声道:“有些话想问你。”

这是什么?贿赂吗?莲月识货,知道这应是夫人在苏栖瑶及笄那年托人送来的礼物,很值钱。

是要问什么,问夫人,还是问大姑娘,或是问侯爷?

莲月低头看着手中簪饰,笑了下,揣了起来。

“姑娘请说。”

苏栖瑶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。她被玖儿搀扶着回到床上躺下,盖好被子。

少女苍白的脸上因咳嗽泛起了微微的红,病态的她看上去更加柔弱。

“白日的那位……”少女顿了顿,“大人……”

她对这个称呼很陌生,毕竟前世,他无官无职。

“你与我讲些他的事吧。”

她的头歪向床里侧,眼睛垂下,虽看不清神色,可分明就叫人读出了悲伤。

沈长寄裹着浓重的夜色,推开了天字一号客房的门。

平瑢和那位给苏栖瑶看病的大夫两人对面而坐,正在下棋。平瑢是武将,人刚且莽,下棋的路子也如他昔年在边关打仗时那样横冲直撞,他此时陷入了死局,正拧着眉跟棋盘较劲。

房门一响,平瑢立刻扔了手中黑子,站直身体冲来人抱拳行礼,“大人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啧,来得真不巧。”那白衣医师也扔了棋,对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百般挑剔,“我马上便要将你的得意下属杀得片甲不留了。”

说话人的样貌约莫四十好几,可声音却极为年轻且清亮,与方才看诊时厚重粗砺的声音大相径庭。

沈长寄漠然地看了他一眼,抬手一挥,一道劲风将棋盘打乱。

医师往上一蹿,躲过那道凌厉的风,笑道:“哟,这是心情不好?”

平瑢的额角跳了跳,连忙拱手告退,远离“战场”。

沈长寄无视了调侃,沉默地走到屏风后面宽衣。

白衣男子靠在桌边,啧啧道:“翻脸无情,过河拆桥,不愧为沈大人。下官说错了,大人您没有生气,您可不会生气。”

屏风后面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停下,沈长寄换了一身宽松的深色长袍,走了出来,他绕过白衣男子,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。

茶已凉了,但他还是一饮而尽。他将空杯放下,站在桌前,看着茶壶发呆。

白衣男子左等右等没见个下文,困得人直打晃,不伦不类地揖手,“大人您若无事,下官便告退了,夜已深,困得很。”

沈长寄回过神,这才偏过头看了男子一眼。

看了许久,才慢声叫他:“贺离之。”

贺离之:“在。”

沈长寄:“丑。”

贺离之:“……”

“……”

贺离之咬了咬牙,哆嗦了半天手指,丑能怪谁,还不是他出门太匆忙,准备不足。

他手捏着耳后一角,手指夹着边缘向上揭,一层轻薄的人/皮/面具从男子脸上剥落,平平无奇的中年面孔伪装下,一张清隽俊美的年轻面容露了出来。

贺离之手指勾着面具晃了晃,无奈道:“首辅大人急书召下官前来,原以为是大人身体有恙,我那药制了一半都未能收好,便快马赶来,可来了没见着您人,房门还没进,便被平瑢指使去给人看个小小风寒。”

“我堂堂国师,深夜被您传来给一不知来路的女子看病,及至夜半您才来,却是半句交代也未等到。”

“大人,你可知我从宫里出来一趟有多不易?有多少眼睛一直盯着呢?”

沈长寄今日的举动处处透着诡异,贺离之心底早有猜想,他没忍住多说了些,原以为这冰山冷玉般的首辅大人会如往常一般,沉默应对。

贺离之语毕,没指望他回答,又将离宫时匆忙带上的护心丸和镇痛散放在桌上,正准备离开。

沈长寄却突然开口,声音又轻又飘。

“见着她便觉得,我应该是认识她的。”

 


从此间客栈再往北走,大约还有两个时辰的车程便可抵京,莲月早起问过苏栖瑶是否需要再修养一日,苏栖瑶拒绝了,她只想早点回京。

辰时刚过,玖儿伺候着苏栖瑶梳洗打扮,莲月去找店小二要了些清粥小菜来,送到了客房用早膳。

这里地方偏僻,虽是京畿,却也没法与郦京的繁荣相比。

早膳是大米熬的白粥,厨子大约起的很早,粥熬得很烂,入口绵软,趁热吃入腹中,浑身上下都甚是舒畅。

爽口的醋汁腌黄瓜十分开胃,苏栖瑶前一日食米未进,因着这份小菜又多喝了一碗粥。

莲月正忙着收拾行李,原本想着带上两个干粮路上再吃,苏栖瑶却将她叫了来,“一起吃吧。”

莲月有些诧异,见玖儿与苏栖瑶同食却不觉得有丝毫不妥,不可置信道:“哪家的主子能和下人同桌用餐的?!”

她“出身高贵”,从小在规矩甚多的侯府当差,自以为“主仆尊卑”划分得理所当然。

苏栖瑶吃得正香,随口答道:“我这里没有那些规矩,一起坐下吃吧。”

莲月:“……”

她有点不自在地坐下,看着眼前这一主一仆,又看了看桌上的饭菜,心里暗自想着:果真是没什么“教养”的。

三人沉默地用着膳,客栈的小二上来敲门。

离着门最近的玖儿将门打开,只见小二手托着木盘,脸上笑嘻嘻的,见面先问好,“贵人早安,昨夜歇得可好?”

苏栖瑶用帕子擦了擦嘴,点头,“饭菜很可口,劳烦了。”说完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托盘上,眼里露出疑惑。

小二的笑意顺着眉梢又往上窜了窜,把木盘往前一送,解释道:“这是那位大人点的早膳,我们这是做不出的,还是那些侍卫大人骑了马去外面的铺子里买来的。”

去了哪买,小二也说不上来,只知道看样式就精贵得紧。

“大人说买的太多了,吃不完,就送了小的些来,可小人哪里消受得起这般美食,借花献佛,只望您别嫌弃了才是。”

苏栖瑶自打方才他提到那位大人时便有些走神,此时她心不在焉的,没吭声。莲月机灵,走上前去接过了托盘,又给了点赏银,小二连连弯腰道苏,忙热心肠地下楼帮着车夫喂马去了。

苏栖瑶还在兀自出神,玖儿却是不好意思地凑到莲月身边,小声说道:“莲月姐姐,这一路你到处打点破费了,我这还有……”

“打住,你真当我是菩萨呢?用的是你家姑娘给的。”

当日初到慈明寺,原本莲月还有些瞧不上苏栖瑶,看苏栖瑶衣着朴素,她也没想过从中捞什么油水,万没想到苏栖瑶出手十分大方,给了她一锭银子。

莲月虽爱财,但也知晓自己的身份和立场,在苏栖瑶眼中,她是夫人那头的人,夫人说到底又不是苏栖瑶的亲娘,莲月不愿意自己搅和进去,虽接了那银子,却也没乱花。

临行前她换了碎银子,这一路上吃喝住行,四处打点毫不手软,直到挥霍得差不多了,心里的别扭才减轻了几分。

莲月把食盘放在桌上,掀开白瓷盖子,看到了精致小巧的糕点。

“咦……怪了。”她抄起筷子,夹了一块糕点起来,看了看点心的底部,印证了猜想。

“怎么了?是这糕点有古怪吗?”玖儿紧张地凑近。

莲月若有所思地嘟囔:“此物名唤五香糕,五香乃是五种带香味的药材,将药材磨成粉,混以糯米粉与黏米粉,再加上糖调甜,上屉蒸熟,既是糕点,又是药膳。”

“这糕点中的用料均有调理脾胃的功效,而其中的人参更有大补元气之用,在郦京的达官显贵中颇受欢迎。”

玖儿诧异:“郦、郦京?”

“嗯,看到这糕点底部,有个‘桂’字没?”莲月解释道,“这盘五香糕出自郦京的‘桂香斋’,大姑娘喜欢这家的糕点,我时常去采买,因而能分辨出。”

苏栖瑶默默念了“药膳”两字,夹了一块放进嘴里。

莲月继续道:“这倒是怪了,那小二说是玄麟卫骑马去买的,从这往郦京去,马车要走两个时辰,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要半个时辰,沈大人若是嘴馋了想吃,大可等到回京,大清早差人去一趟买来,就这般等不及吗……”

玖儿没想那么多,猜道:“或许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办,一时半会不回京呢。”

官做到这个位置,自然是想如何便如何,一时兴起想吃个五香糕,手底下的人多费些功夫也不算什么大事。

“罢了,我还是去瞧一下外头雨停了没,这小镇雨后路途泥泞,怕是不好走。”

两个婢女一人一句聊着,苏栖瑶给她们留了点,自己一块接着一块,吃了不少。她其实早就饱了,可一想到那人,心里就犯了酸,需用些甜食才能稍加压制住那些酸涩。

幸好的是,后半夜的小雨只下到清晨便停了,眼瞅着太阳升起来,一行人抓紧了时间,继续踏上了回程的路。

下楼路过前台的账房时,小二抖了抖抹布搭在肩上,带着满脸的笑意迎了出来,“贵人慢走,小心脚下门槛。”

正寒暄着,客栈里住着的另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二楼走了下来。

苏栖瑶身披着红色大氅,头戴帷帽,看了过去。

为首的男人约莫二十二三的年纪,部分长发被墨色玉冠束于发顶,有不多残余散在肩头,一身黛蓝色锦衣长袍将男子通身矜贵又冷淡的气质勾勒得分明。

他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,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刀把上的花纹。

他顺着楼梯往下走,抬眸朝苏栖瑶看过来的那一瞬,眸中的情绪淡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。

苏栖瑶不是没想过这个“沈长寄”只是凑巧都和“他”一样,刚过去的那一夜她想了许多,或许当真物是人非。不管是梦,还是另外一个世界,“沈长寄”也只有一道声音,一个背影,和一个名字相同,凑巧罢了。

可此刻见了人,原先想好的万千应对之策,到此时皆不作数了。

苏栖瑶的瞳微缩,捏紧了袖口,下意识地前进了半步,而后生生止住,她努力克制着颤抖的身子,牙齿紧紧咬住下唇。

一模一样的面容,只是他从不会用这样没有温度的目光看她。

店小二这边刚要把苏栖瑶送出去,转身看到男人就快要走到近前,连忙扔下苏栖瑶,直奔男人走去。

“贵人今日可还要住下?午膳需不需要小的备下?”

“不必。”男人的视线只淡淡扫过店小二,言简意赅地说道。

他像是一阵风一样,从苏栖瑶的身旁掠过,步伐从未停顿,除了方才“不小心”和她对视了一次外,很快便移走了目光,大步走出了客栈,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下。

苏栖瑶高高悬起的心重重地落下,她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,可惜事与愿违,老天似乎在跟她开玩笑。

眼前的男子的的确确不是她曾认识的那个,他不是前世与她家世相配、温文尔雅的男人,更不是那个对她一见倾心、许诺终生的男人。

他的眼神很陌生,给她的感觉也不似从前,苏栖瑶想,此刻蠢蠢欲动的悸动一定是她的妄想与错觉。

平瑢领着一众玄麟卫跟在后面,到大堂时先看了一眼带着帷帽的苏栖瑶,并未打招呼,转身对着店小二道:“今日便回京,不再住下,莫要将我们来过的消息透露出去。”

店小二忙应下,他惧怕这些人,也不敢再往上凑,只能目送着人出门。

苏栖瑶闭了会眼,玖儿小声地叫了她一声,她方才睁眼,看向小二,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:“多苏早膳时送来的五香糕,很好吃,很喜欢,谢谢。”

她话音刚落,门外飘来平瑢的声音,“大人,边关传来急报,已送入府中。另外刑部袁大人送上拜帖,约您未时府上一叙。”

屋内人闻声朝外看,只见高大的男人骑在马上,丰神俊朗,气宇轩昂。明明有那么多人随行,可还是叫人一眼就注意到他。

他低着头,看着马蹄上沾染的泥污,半晌才低声道:“嗯。”

低沉的一声像是春日的柳絮,从苏栖瑶心上扫过,痒痒的。

她抿着唇,笑了一下。就当,他在应她的苏吧。

自欺欺人,最后一回了。萍水相逢,往事就留在她的梦里吧。

鬼使神差般,男人忽而朝她看来。

“路上小心。”他低着声音,好像说了这么一句。

苏栖瑶愣愣地望着他,隔着帷帽,与他四目相对。还是那双冷漠的眼,陌生至极。

她方才落回谷底的心一下又飘忽起来,那些好不容易才被遏制住的妄想又争先冒了头。

下一刻,男人挪开视线,从客栈门口打马而过,目不斜视,双腿一夹马肚,策马疾驰而去。

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客栈一下子空了起来,店小二将“打烊”的牌子摘下,店里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。苏栖瑶带着人离开,继续踏上归京的路。

午时刚过,三辆马车由南城门而入,沿着郦安大街一路向北。

苏栖瑶有七年未曾踏入郦京城了,她幼时离开时走得匆忙,临走时未能好好看一眼这都城,这次回来,她撩起身侧窗口的轿帘,趴在窗边往外瞧。

再过几日便是大暑时节,蝉鸣渐起,风中的热气密不透风地将整个京城裹挟其中,闷热的潮气叫人窒息。

入了城后,车马慢行,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,马车朝东拐进了郦水东街。

正是午时最炎热的时候,烈日洒在郦水河面上,微风一动,沉碧如天的涓涓细流漾起涟漪,在阳光下泛起粼粼金色。

倚着郦水河修建的郦水东街市井喧嚣,都城繁华,早已与她记忆中的模样相去甚远。

苏栖瑶四处打量着,不经意就看到了“桂花斋”的牌匾。

即便已时至正午,店铺门前依旧商客不绝,队伍的长龙已快排到东街上,又在某一处急转直下,拐了个弯儿,向别的方向甩去。

店门口一小男童正踩在板凳上,费力地将硕大的遮阳伞支好,巨大的伞面遮天蔽日,无路可走的炎阳转头盯上了高处的瓦片,碧色琉璃瓦在酷日里熠熠生辉。

苏栖瑶放下了轿帘,倚靠着车壁闭上了眼睛。

“姑娘?”玖儿瞧她面有异色,不安问道。

苏栖瑶却倏尔睁开了眼睛,眼底一片清明,对着莲月道:“你提到的‘桂花斋’,可是开在这条街上?”

莲月撩开轿帘往外看了一眼,“是。”

苏栖瑶默不作声,袖子里的手伸了出来,又抚上胸口玉石吊坠。

桂花斋,的确是很远啊……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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